中秋前夕,走进通道侗乡,走近坪坦河畔。头上,白云依蓝天舒卷;身边,碧水绕青山奔流。
浴秋风,好放歌,赏秋色,当赋诗。
坪坦河的秋,是悬挂在吊脚楼上那一束束金色的糯稻,是回荡在钟鼓楼里那一阵阵悠扬的芦笙,是弹奏在花桥上那一曲曲欢快的琵琶。而当朗朗的秋月跃上树梢头的时候,秋就是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哆嘎哆耶,就是合拢宴上痛痛快快的酣畅淋漓。但对我而言,此时的秋,又恰似月光下的醉意朦胧与朦胧醉意中的满天星斗。
合拢宴迎来了高潮叠起,“牵啦,嗬嗬!牵啦,嗬嗬”的劝酒之声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酒量大如海的人醉了,滴酒不沾的人也醉了;男人醉了,女人也醉了;客人醉了,主人也醉了。用隆重、热烈、欢腾等一类词汇,形容这合拢宴上的欢乐气氛,即便不是俗不可耐,那也是词难达意,甚至本来就词不达意。
有海量的人醉了,那是因为情不自禁的开怀畅饮;不胜酒力的人醉了,那是因为酒的清香太沁入心脾;男人醉了,那是因为男人一身豪气;女人醉了,那是因为女人一向多情;客人醉了,那是醉在比酒还要绵长醇厚、还要劲爆火辣的热情里;主人醉了,那是醉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开心惬意里。
我的感觉告诉我,这侗乡的酒,尤其是这合拢宴上的酒,一旦“牵啦,嗬嗬”唱了起来,这酒,就已喝到“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境界里了。酒兴带来的即兴精彩,一个接着一个,争着亮相于“牵啦,嗬嗬”的热辣火爆之中。
我没有喝酒,因为我不是英雄,没有海量,也就自然没有那种放手一博、舍命相陪的胆魄与勇气,唯一的选择就是不声不响地跳出“牵啦,嗬嗬”的节奏之外。但是,我也醉了,醉在这比酒还要浓烈的秋色里,醉在坪坦河畔这如诗如画、如梦如歌的侗乡风情里,醉在我对这块土地零零碎碎的记忆里。
通道,“南楚极地,北越襟喉”。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南部边界到此为止,再往前就是越国的疆土了。独特的地理区位,造就了唯美通道的自然山水与历史人文,书写了侗乡的过往今昔与沧海桑田。
这里,是侗家人世世代代的栖息之地,侗民族的传统文化,至今原汁原味地扎根在这块土地上。
这里,是八十多年前红军长征转兵西进的转折之地,那一缕黎明前的曙光,是从这里飞向遵义城头,飞向胜利彼岸的。
这里,是湘桂黔的交界之地,往南,广西桂林与柳州;向西,贵州黎平与遵义。由县文联主办的文学杂志冠名《三省坡》,就是最好的说明。
这里,是国家级深度贫困县,是国家扶持的武陵片区的一部分,脱贫致富,既是这块土地上的祈盼,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具有特殊含义的“老、少、边、穷”四个大字,楷书般的大写在这块土地上,青山一样凝重,蓝天一样醒目。
柔软的风,携带着只有通道侗乡、只有坪坦河的秋天才有的温馨与芳香,既爽爽朗朗又缠缠绵绵的着意吹过,吹得山山岭岭红红绿绿,吹得风平浪静的坪坦河清清幽幽,满河波光艳影。
或许,正是因了这风儿爱意绵绵地吹来拂去,因了这清澈透亮的坪坦河水一往深情地漂洗浸染,沿河两岸的田园山川与侗家山寨,总是让人爱不够的爱,亲不够的亲。这大概就是合拢宴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最好解释吧!因为喝的是酒,醉的是情。
坪坦,顾名思义,平平展展与坦坦荡荡。平平展展是它的面容,坦坦荡荡是它的胸怀。
坪坦河从广西三江那边流来,荡荡漾漾地穿过坪坦、黄土,于县城注入双江,在通道境内全长三十公里。三十公里涛声如歌,三十公里浪花似舞,造就了两岸的平平展展与坦坦荡荡。河以坪坦命名,无论听之念之,都别有一种可以意会、难以言传的风情与意韵。
通道鲜有高大巍峨的名山大川,但山依然是这里的固有风景。有趣的是,这里的山几乎都是“小家碧玉”,乡间少女般的秀气,山寨村姑般的清纯,即便是那座扬名远近的万佛山,虽然不失险峻,但给我的印象却依然是她的俊俏与清秀。坪坦河两岸的峰峰岭岭,俊俏与秀美自然就不用说了,既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又羞羞涩涩、脉脉含情,不管你站在哪一个角度上审视,都是那么别样的妖娆妩媚,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青山与河流,滋养了通道“百里侗文化长廊”的核心内容与全部精华。三十公里明山秀水的沿河两岸,通道侗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几乎不存遗露,一一陈列、展览在这块土地上。双层、横岭、坪坦、坪日、皇都、芋头等村村寨寨,回龙桥、普济桥、永定桥、永福桥、回福桥、观月桥、文星桥、中步头桥、中步二桥等众多廊桥,珍珠般的错错落落,镶嵌于沿河两岸;彩虹般的风姿绰约,横卧于流水之上。数不清的吊脚楼,过不完的风雨桥,看不够的钟鼓楼,听不腻的琵琶曲,跳不厌的芦笙舞。尤其坪坦的芦笙、黄土的歌舞以及侗族大歌,不仅在侗乡,在全国,甚至在世界级的舞台上,也能看到侗家女子那如同仙女的曼妙舞姿,也能听到侗族大歌那如同天籁的蝉唱鸟啼和坪坦芦笙的婉啭悠扬与浑厚壮阔。我亲眼目睹的次数不是太多,但我一直认为,坪坦的芦笙是最能吹出侗家人的民族情怀与音乐特色的,几十、甚至上百把大的、小的、长的、短的芦笙同时吹响,各种不同的音色声调浑然一体,激昂铿锵与欢快清亮融于一炉,或令人血液沸腾,或使人柔情似水。我记得有一年县庆,坪坦芦笙队的大方阵让县城双江岸边的大广场上齐唰唰地长出了一片竹林,上百把芦笙顶端的绿色竹叶在跳跃的步伐和悠扬的节奏中随风摇曵,整座县城被吹得激情飞扬。黄土的歌舞早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就已火得不能再火。水灵灵的黄土妹从新寨的那块泥土地坪上起步,“行歌坐月”“咯罗打打”,一路踏歌起舞,唱到了北京,舞到了国外。那时,外地人来通道,去黄土是他们的不二选择,看一场黄土妹的歌舞心方始安。当时有一句口头禅极为流行:去通道不去黄土等于没到通道。如今黄土与坪坦合二为一,同一块土地,同一脉青山,同一条河流,同一种文化,不再因行政建制被分割切块。“去通道不去黄土等于没到通道”也就自然放大为“不去坪坦等于没到通道”。流行了几十年的口头禅,过去如是,今天更是如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坪坦,“老少边穷”的一部分,娇美的面容曾经消瘦单薄,有过的日子曾经弱不经风。记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在坪坦的一个村子里看到,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的牌子挂在一栋吊脚楼的柱子上,尽管村支部与村委会是党和国家不可或缺的底层基石,但村里没有集体用房,也只能“高高挂起”,悬在空中了。我问身边的同事,书记与主任换了人是不是把牌子挂到新当选的书记与主任家的吊脚楼上?回答是肯定的。当时我就想起了红军长征中的徐特立老人,他把中央苏维埃共和国的大印一直带在身上,走到哪里,共和国就在那里。到延安之后,他把大印交给新成立的边区政府,严肃庄重地叮嘱:“我把苏维埃共和国交给你了。”村党支部与村委会的牌子谁当选挂在谁家的吊脚楼上,实在是别有一种滋味。如今,这样的无奈已经成为笑谈,走进了记忆。白天走过的双层、坪坦、横岭、皇都等村寨,新建的办公楼一色的侗乡气派与风格,简约别致,适用大方。
村级办公场所的变迁,折射出侗乡山寨已经实现或正在实现今非昔比,折射出坪坦河两岸有的已经旧貌换了新颜,剩下的也在旧貌换新颜的过程之中。双层村全村两百多户近一千人口,建档立卡的贫困户58户249人,2017年实现脱贫42户183人,2018年有望全部走出贫困行列。双层村如此,整个坪坦乡、整个通道县同样如此。但是,深度贫困县的帽子还没有摘下,接着而来的乡村振兴,建设美丽乡村,要解决的大概就是深度贫困。富,只是物质生活;美,才是精神面貌。
朦胧的夜色中,我打量眼前让篝火映红的高大鼓楼,打量沉淀在我记忆中的这座侗寨。大广场背后那栋非吊脚楼式的房子,曾是皇都村的大会堂。多年前,我在那里与双手长满老茧的侗家汉子们拉过家常。他们接过我递上的香烟,我抓过他们的旱烟卷成小喇叭形,一边怡然自得的抽着,一边倾听他们的山上山下与家长里短,一圈圈蓝色烟雾,慢悠悠地飘浮散去。如今那栋房子已装修一新,宽敞的表演舞台,规整的观众座椅,高科技的音响设备,“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天天都在那里上演。宋祖英放声高唱的“好日子天天放在歌里过”,大概也就是这般光景吧。
明山秀水,养育了一辈辈质朴勤劳的侗家汉子,出落了一代代美若天仙的侗家小妹,如今终于把这两岸的日子滋养得红红火火,壮壮实实。红火得如同眼前这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壮实得如同合拢宴上那一声接减一声的“牵啦”,喷发的都是激情,挥洒的全是欢腾。
合拢宴已经散了。鼓楼前的广场上,哆耶跳得正欢,烧旺的篝火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颊与欢乐。天上星光,地上火光,夜幕下的坪坦河,梦幻般的迷人与撩人。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的坪坦河醉了,没有喝酒的我也醉了,醉在坪坦河的朦胧夜色里,醉在侗乡秋天的月光下。
来源:怀化市作家协会
作者:张家和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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